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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蒙文学十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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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三讲 炎凉世态悲惨世界(第1页/共3页)
文 /
王蒙
言|情|小|说|吧
今天我们探讨一个问题
我称之为“文学的悲叹”
我也用八个字来表示：“炎凉世态
悲惨世界”
也就是说
从文学作品当中
我们常常会听到作者悲哀的叹息
在我准备这个题目的时候
我恰好读到一篇契诃夫的小说
契诃夫的小说我年轻的时候非常喜爱
就以为我已经读了很多了
但是我最近新接触到一篇
让我非常感动
它叫什么呢
叫《洛希尔的提琴》
洛希尔是个犹太人
他们那个村里有个大个子
那真是典型的俄罗斯人
个子非常大非常壮
叫亚科甫
亚科甫是一个棺材匠
他一辈子就等着别人死
听到别人生病他就很兴奋
因为他估计生意快来了
有个人病的时间很长
他甚至会想
他怎么还不死�
炕共桓辖舳┮豢诠撞�
这个人已经病得很重了
却又被接到外地去了
最后死了埋在外地
一笔生意丢了
他又感到很悲哀
写的是这样一个人
等到亚科甫的妻子——他们已经结婚二十多年了——得了病了
他又开始打量他的妻子
想棺材做多大合适
然后他发现
跟妻子结婚二十多年
连一句有情有义的话都没说过
哪怕是摸摸他的妻子
亲热亲热
也没有过
而平时他只会批评他妻子懒
批评他妻子活干得不好
他妻子却一直侍候着他
有一个情节特别打动人
就是他的妻子病着
发着高烧
说
要是我们生的那个小黄毛丫头活着多好�
∮谑茄强聘λ�
你胡说什么呀
你什么时候生过孩子�
课颐悄挠谢泼就钒
�
哎呀
真恐怖呀
他妻子在重病中
发着高烧
仍然希望与亚科甫有一个孩子
哪怕是这个孩子死了
也能够有一个回忆
但是无情的现实是
亚科甫告诉他的妻子：我们没有孩子
我们没有亲热
我们没有感情
我们没有任何值得回忆的东西
连回忆的权利都没有
等到他的妻子死了
棺材也做好了
埋起来以后
亚科甫突然开始后悔
人生怎么就让我这样给糟蹋了呢
怎么二十五六年的与妻子的婚姻生活
就让我这样毁坏了呢
我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踮蛩凶髌分卸加姓庋奶鞠ⅲ何颐枪氖鞘裁囱纳畎
∷Я�
这是契诃夫的一个主题
亚科甫在他妻子去世后不久也病了
与妻子得的病一样
他知道自己快死了
他虽然酗酒
粗野
无情
但同时他也会拉很好的小提琴
很有俄罗斯人的那种粗犷
那种忧郁
于是他把自己的小提琴给了洛希尔
所以这个小说的题目就叫做《洛希尔的提琴》
别人不理解
一个犹太人
当年还受过亚科甫的欺辱
但是亚科甫却把小提琴给了他
有评论家说
亚科甫的灵魂仍然与小提琴一起
在洛希尔的手中回响
非常感人
我觉得
这一声悲叹是值得我们思考的
我们中国很少用“悲”这个词
但是我们喜欢用一个词叫“愁”
大家都喜欢写“愁”
尤其是女诗人
女词人
喜欢写这个愁
李清照等等
我们的小说里面呢
比较喜欢描写那种世态的炎凉
比如说《红楼梦》里面的贾雨村
贾家的一个亲戚
一个俗人和小人
贾雨村在贾家遭遇不幸以后
不但不愿帮助贾家
而且还落井下石
来伤害贾家的人
为世人所不齿
但这也表现了这个世界可悲的一面
就是我们常说的“人情冷暖
世态炎凉”
还有更早的例子
《史记》里面有关于苏秦的描写
苏秦怀有大志
到各国游说
希望有所作为
结果他失败了
回来以后
他的兄弟
嫂妹
妻妾都笑话他
说：“周人之俗
治产业
力工商
”说我们应该是搞经济
你不搞经济
出去以后到处去当说客
到处去给人出主意
你活该倒霉
于是苏秦发愤好学
遍览群书
最后他成功了
被拜为六国之相
成功之后他再回到自己的家里
哎哟
他的嫂子
爬在地上
蛇行
我琢磨这所谓蛇行多多少少带一点跪式服务的意思
就是她半跪着给他服务
而且头也不敢抬
不敢正眼看他
于是他就问他嫂子：“何前倨而后恭也
”为什么以前对我那么傲慢
现在对我那么尊敬呢
他嫂子说
当然了
你现在成功了
你是大人物了
你佩六国之相印呀
那还了得嘛
这种世态的炎凉
我们在国外也能找到例子
比如说
大家都知道的马克·吐温的《百万英镑》
一个穷小子
两个富人要拿他开涮
给他百万块钱的英镑
本来他是被人看不起的
一露出这个百万英镑来
大家全傻了
全对他尊敬得不得了
他享受一切最高级的待遇
不用付现钱
因为人家想
他一个有百万英镑票子的人
哪用得着跟他结账啊
哪用得着让他买单啊
哪用得着让他签单啊
都不用
到时候这百万英镑里头弹出一点来
就够这个老板发家的了
最后
他就凭这么一张百万英镑
连情人都骗到了手
不知道有多少人来追求他
这太可笑了
我记得电影里还有这样一个场面：他的百万英镑被人给藏起来了
一下子大家全出来了
说他没有百万英镑
他立刻就成了丧家之犬
变成了老鼠过街
人人喊打
最后钱找到了
他把钱往兜里一揣
立刻——当然
这是夸张了——就了不得了
这样一些人生当中让你哭笑不得的事情
在文学里头有很多的描写
但是这些都不是我要说的主题
我要说的主题呢
是对人生
对社会
对世界的更大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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